暗夜如墨,暴雨倾盆。
刘兴祚率领五个牛录的精锐战兵,约一千五百人,在泥泞的山路上疾行。
马蹄踏碎水洼,溅起的泥浆混着雨水,打湿了将士们的铁甲。
远处,浑河下游的方向火光冲天,而他们身后,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正渐次响起。
那是他派出的三支小队,正在执行炸毁分水坝的任务。
这几处分水坝远离沈阳,黄台吉并未在此处驻守重兵,仅派了几十名士卒看守。
刘兴祚的部下佯装传令兵,声称上游的蓄水坝即将放水,劝守军速速撤离。
守军不疑有诈,匆匆撤走,使得炸坝行动几乎未遇抵抗。
五十名死士轻松潜入,安置火药,点燃引线,随后迅速隐入夜色。
此刻,分水坝已在接连的爆炸中崩塌。
刘兴祚勒马回望,嘴角浮现一丝冷笑。
黄台吉,你的水攻之计,还能成功吗?
“继续前进!”
就在这个时候。
“轰轰轰——”
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从浑河下游传来,在雨夜中格外清晰。
刘兴祚猛地勒住缰绳,战马人立而起,溅起一片泥水。
他侧耳倾听,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。
“好!太好了!”
他握紧拳头,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。
“熊经略果然没有食言,明军真的按约出兵了!“
雨水顺着他的面颊不断滴落,却浇不灭他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。
这些天来,他最担心的从来不是能不能炸毁水坝。
以他麾下这些百战精锐,完成这样的任务易如反掌。
真正让他夜不能寐的,是明军会不会像从前那样,再次将他们这些内应弃之不顾。
刘兴祚清楚地记得,就在数年前,同样有一支想要归顺大明的建州部族。
他们按照约定起事,可等来的不是明军的接应,而是建奴的铁骑。
原来辽东的某些将领,竟将内应的消息卖给了努尔哈赤,换来了几车白银。
“大人,看来新皇登基后,辽东的风气真的变了。”身旁的亲兵低声说道,声音里同样带着感慨。
刘兴祚重重点头。
天启皇帝即位以来,整顿边务,严惩贪腐,辽东明军的士气确实为之一振。
从前那种‘友军被围,不动如山’的荒唐景象,终于一去不复返了。
“事不宜迟,全军速往沈阳大营!”刘兴祚一声令下,声音在雨夜中格外铿锵。
他此番谋划已久,就是要趁洪水肆虐之际,配合明军里应外合。
待明军主力攻城时,他这支奇兵突然倒戈,将驻扎在沈阳城外的正蓝旗、镶蓝旗两支精锐八旗军一举歼灭。
这份大礼,足以让他在新朝站稳脚跟!
然而,他们还未抵达沈阳大营,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。
刀剑相击的铮鸣、战马嘶鸣的凄厉,在雨夜中格外刺耳。
“怎么回事?”
刘兴祚猛地勒住缰绳,他眯起眼睛望向声源处。
“莫非是炸坝的明军兄弟被建奴缠住了?”
身旁副将低声道:“大人,听这动静,怕是有上千人在厮杀。”
刘兴祚眼神闪烁不定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。
他这一支部队,原计划是直驱沈阳大营,但若明军被困,他这支奇兵突然杀到,岂非雪中送炭?
这份人情,可比按部就班的计划更有分量!
“传令!全军转向西面!”
他当机立断,刀锋直指喊杀声传来的方向。
“既然老天爷给了这个机会,咱们就去当一回救世主!”
令旗手闻言,立即挥舞猩红旗帜。
后方军阵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令声,千余铁骑如臂使指,在滂沱大雨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,朝着战场疾驰而去。
马蹄声如雷,刘兴祚率领千余精骑冲上战场高地。
借着朦胧的月光,一幅惨烈的战场景象顿时映入眼帘:
高地之下,整个战场已被分割成三个绞肉机般的战团。
明军骑兵被正蓝旗、镶蓝旗的精锐骑兵切割包围,彼此首尾不能相顾。
从规模上看,这场遭遇战至少投入了上万兵力,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刘兴祚眯起眼睛,仔细观察战局。
明军骑兵虽然奋勇拼杀,但在建奴娴熟的骑射战术下,阵型已经支离破碎。
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,不出两个时辰,这支明军恐怕就要全军覆没。
“必须速战速决!”
刘兴祚暗自咬牙,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战场。
突然,他在西北方向发现了那面熟悉的蓝色大纛。
正蓝旗的帅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,周围簇拥着些许精锐护卫。
“莽古尔泰还是德格类?”
刘兴祚冷笑一声,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。
擒贼先擒王,这个道理他再清楚不过。
他猛地一挥手,几名心腹牛录额真立即策马上前。
雨水顺着他们的铁甲流淌,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。
“听着!”
“你们各率本部,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合围帅帐。记住,重点堵住西面退路!”
“嗻!”
几名将领条件反射般地应声。
刘兴祚眉头一皱,厉声喝道:“还嗻什么嗻!从今日起,我们就是大明将士,统统给我喊遵命!”
“遵命!”
众将齐声应答,声音里透着几分生疏,却格外坚定。
转眼间,各支牛录如同出鞘的利刃,悄无声息地插入战场。
刘兴祚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二百骑,如同一支淬毒的暗箭,直指正蓝旗帅帐所在。
雨水模糊了视线,却掩盖不住他眼中燃烧的复仇之火。
越靠越近,队伍距离帅旗只有两百步,也让刘兴祚看清了帅旗之下的景象。
帅旗之下,仅有数十骑亲卫拱卫。
刘兴祚眼中精光一闪,心中顿时雪亮。
战事吃紧,建奴竟将帅帐亲卫都调往前线,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!
距离帅旗尚有百步之遥之时,一队巡逻骑兵已拍马迎来。
为首者弯刀出鞘,寒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目:“站住!哪个旗的?来此作甚?”
刘兴祚不慌不忙,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令信,在雨中高高举起:“正红旗大贝勒代善麾下刘兴祚,奉令驰援两蓝旗!”
借着对方验看令信的间隙,刘兴祚暗中打了个手势,身后铁骑又向前逼近了五十步。
雨水顺着铁甲流淌,滴落在早已出鞘的刀刃上,发出细微的叮咚声。
那骑兵头目仔细查验令信,确实是正红旗的印信无误,但眉头却越皱越紧:“怪了,怎么没接到汗帐的调兵令?大贝勒何时派你们来的?”
刘兴祚突然仰天大笑,笑声中充满讥诮:“因为——我是来取你们狗命的!”
那正蓝旗骑兵瞳孔骤然收缩,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情。
刘兴祚岂会给他反应的机会?
手中丈八长槊如毒龙出洞,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光。
“噗嗤!”
锋利的槊尖穿透皮甲,将那骑兵当胸捅了个对穿。
滚烫的鲜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,在雨中蒸腾起淡淡的白雾。
骑兵张了张嘴,似乎还想说什么,却被刘兴祚猛地一挑,整个人如破布般甩出三丈开外。
“破敌!破敌!”
刘兴祚振臂高呼,声如雷霆。
他身后的铁骑早已蓄势待发,此刻闻令而动,千余人齐声怒吼:
“破敌!破敌!”
声浪震得雨幕都为之一滞。
铁蹄踏碎泥泞,刀光撕裂夜幕,这支蓄谋已久的奇兵如决堤洪水般冲向帅旗之下。
片刻之前。
德格类骑着战马,立于帅旗之下。
他眯起眼睛,透过雨帘观察着三个战团的厮杀。
战局发展正如他所料。
明军骑兵在两蓝旗的默契配合下节节败退,伤亡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。